缓步当歌

连载戳TAG《非生智能》

章十四 孰沉孰浮

如果一个人死在自己的专业上，那算是幸运呢，还是不幸呢？

——刚开始产生这样的疑问，还是在大学的时候。前因后果都记不太清楚，总之就是在做实验的时候忽然发生了爆炸，虽然反应比较迅速，还是伤了胳膊，打了很长时间的石膏。

当时林修是什么表情来着……

基斯忽然发现，他甚至连当初受伤的到底是自己呢，还是林修呢，都无法确定了。好像是疼过，但那也不足以当做区分的标准。那个时候确实就是到了这种地步：如果你受伤，我甚至比你还痛苦。现在回想起来简直要为当初的矫情笑出眼泪，可是那个时候，确确实实是这样感觉的。

甚至，直到现在，也无法比较客观地判断：从矫情到矫情的对立面，这变化发生的原因，到底是因为年龄——或者说是时间，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也不是没有打算直面过这个问题。只是每当思考到这里，溺水的感觉就会忽然控制住所有的神经，从头到脚。虽然当初实在跳河的是自己——哦不，他基斯也不是个试图以死亡逃避责任的人——只不过那个时候倚着桥栏，恰对着天边烧得火红的云，突发奇想一般，他就往后一仰，栽进了水里。

在水里的感觉也并不可怕。或许是在实验室里和“水”相处过太久，又或许是隐约中已经看见了更荒唐的未来，总之那时候自己已经作出了“长眠于水下也不赖”的判断。只是，后来还是忍不住伸出了手，像要求生似的——握住了——他的手……

意识完全恢复，那是在医院醒来之后的事了。而且迎接他的不是温言细语，而是从未见过的劈头盖脸的一顿暴训。因为太过惊讶而没有回嘴，那个人反而自己刹了车，喘了口气，随即摔门而去。

然后没过两秒，刚刚忘记场合在医院制造出巨大噪音的那个人就被教授拽着领子又拖了回来，后边还跟着表情没什么变化的不二。教授匆匆来也又匆匆去也，完了之后不二就围观不怕事大地来了句：“呐，我是不是也该找个借口先走？”

可是那个人没有接茬。就闷声坐在那儿，头埋得低低的，只留个自己一个头顶——和那两根曾经花了挺久才看习惯的触须似的刘海。

基斯拖着腮陷入了沉思：这个时候要是笑场的话，会被暴走中的林修打一顿吗？说起来那个人和报复心相当之强的自己截然不同，某种意义上甚至有些忍气吞声。比如高中打网球那会儿，某次遇到了素质堪忧的对手。本来是场普通的双打，结果大比分领先后对方狗急跳墙，打伤了林修。

尽管那种程度的擦伤，后来想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基斯还是还手了，并且导致对方一人骨折。不过最后校方也没对二人作出严苛的处理，口头警告一过，基斯还起过继续去找对方茬儿的念头。当然，后来这事儿在林修差点翻脸的情况下就草草揭过了。那时自己甚至有些绝对说不出口的沾沾自喜，现在看来只能说……

我们一开始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啊。

基斯注视着眼前的游泳池。一池蓝得通透的水也在回望着他。

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他还是以那天的姿势，背对泳池，倒了下去。

本来全神贯注地盯着电子屏的少年听到身后的动静，花了一秒扭头看了一眼，随后习以为常地叹了口气：“差不多也该准备一下了，基斯。”

“彼得，那边你处理就行了，不用告诉我。”基斯一只手向上伸出，一颗水珠却慢慢地自下而上、从手臂往指尖的方向爬去。

被叫做彼得的少年屏住呼吸，可惜如同他之前曾经无数次见过的一般，那水珠在到达手腕之前就吧嗒一声落回了泳池里。基斯眼中阴晴不定。彼得却松了口气：“这种事情……果然还是别希望能成功的比较好……吧？”

“哦？”基斯冷笑了一声，“都到了这种时候了，你还在开什么玩笑？”

“我不是……”彼得本想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但是忽然发现电子屏上的两个光点都消失了——这样的打击让他忽然顿卡在了那里。

发现不对劲的是不二。之前地毯上的灰尘让他这个本来没有洁癖的人觉得相当不舒服：主要是因为他所谓的“脚感”。提出这点“异常”的时候手冢明显地皱起了眉头，奇怪的是不二并不觉得手冢会批评自己没事儿找事儿异想天开之类的。事实真明不二家传的直觉相当好用，手冢从善如流地检查了鞋底，并且得出了刚才那些可能根本不是灰尘而是方便捕捉行迹用的金属粉尘。

“哈？”场外负责接应的小哥此时果断地肩负起了吐槽的重任，“鞋底粘的那点儿量……也不是完全不可能被追踪啦，但是前提是对方有高精度的结构扫描仪——况且这别墅说小也不小，又不是人人都是迹部长官……”

没出国也跟着跨国中枪的迹部长官此时刚在百忙之中抽空闭了会儿眼。真的是沙发还没坐热，就被喷嚏给弄醒了。一旁稍后着的部下见状顺便就把救援部那边的通信给接了过来，于是乎通信开始的第一秒，救援本部的部长真田弦一郎听见的是，迹部长官的呵欠。

“实在是太松懈了！！！”

而迹部在看见老熟人那张黑着的脸的一瞬间也迅速地进入了冷嘲热讽模式：“怎么，想批评本大爷的作息？”

另一边，“你是说，当年实验室有好几台大型结构扫描仪？”手冢推了推眼镜。

“当初……拿来对实验池进行结构分析用的。”不二慢慢睁开眼睛，“我开始没往这方面想的原因是，那时我还在实验室，基斯应该知道，我会看穿……”

旁听了二人对话的场外接应官默默地在心里吐槽，那是谁刚刚才说是觉得脚感有问题啊隔着鞋底还能觉得有东西硌脚，像豌豆公主隔着若干层垫子感受到那一枚豌豆似的。殊不知不二也正为自己捏了把汗：本想少说少错，一不小心就留了漏洞。

——手冢绝对注意到了。只是因为什么理由而没有挑明。

他这么紧张着，却看到手冢淡定地掏出纸巾，弯腰开始擦鞋底。的确，示踪金属粉黏性不错，不会因为普通的刮蹭而脱落，但是刻意擦拭的话，还是可以擦去大部分的。一定区域内粉末密集度太低的话，自然也就不用担心被扫描出来了。

前提是——结构扫描仪这几年，精度没有质的提高。

【章十四.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