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步当歌

连载戳TAG《非生智能》

章二五

 

将不二从回忆中拉回来的，是刹车时产生的惯性。不二习惯性地循着手冢目光的方向看去，往前大约两百米处，公路似乎是出现了比较严重的垮塌。然而碍于大雨，在车里很难看清。

 

“我去看看。”手冢这么说着，便打开了车门。不二犹豫了一下，也下车跟了过去。

 

相较车里无风无雨的世界，车外则完全是雨横风狂。撑着伞也照样被密集的雨点砸得睁不开眼，二人走了几步也就都收了伞，顶着雨向前。

 

走到跟前才发现，一截路面不知为何完全碎裂扭曲开来了，形成的空档虽说不宽，大约还不足两米；但要开车过来，还是有点玄乎。更何况即便飞车过去了，断裂带那边也不知还能不能承受汽车的重量与冲击。不二正这样想着，就看手冢一个抬脚，半跨半跳地过去了。

 

不二看着终端上定位出来的距离，问手冢：“这是打算直接走过去么？”

 

“路基不太牢固了，车不能过来。”手冢略略提高了音量，仿佛两人之间间隔的并非是两三米的距离。

 

不二叹了口气：“我能猜到——你是要我在这里等吧——我可以提前拒绝吗。”

 

“……”手冢沉默了大概有两秒，才伸出了手，“一起来。”

 

不二的眼里瞬时划过一道光芒。

 

不知是否是因为心理层面的转变，不二后来回想起来，总觉得后半程的徒步要比前半程的汽车之行轻松许多。沿海公路的整体状况其实不算糟糕，只有几处离奇地断裂了个彻底。想起在网络上看到过的所谓“水能够有针对地袭击某处”之类的传闻，不二仔细地观察着每一个断裂处，然后表情愈发微妙了起来。

 

手冢一直没有出言询问，但看得出在观察着自己的表情。这个人忽而单刀直入忽而挂弯抹角，不知道哪种个性是先天，哪种个性是后来导致的啊——不二这么想着，本来是有几分看看谁先憋不住的意思的，后来还是直接开口说出了结论：“有工具的痕迹。”

 

手冢点了点头。

 

“说起来，我是有点阴谋论倾向的。”不二继续说，“‘工霉γ-31’对水的‘催化’——姑且用‘催化’来指代这个不明变化过程吧，程度如你所见，只能使水能够在极其有限的范围内产生一点自主的动能，稍稍违背‘水往低处流’的规律而已，而且从量上而言，是1:1的‘催化’，换句话说，如果能集结到能够自主撞击大坝并造成大缺口的水量，首先要能够进行‘工霉γ-31’的量产。”

 

说了挺长一段，他顿了顿，最后还是将结论性的话语也一起倾倒了出来：“从我个人粗浅的观点来看，这种成功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难得自己一个懒得与一切需要负责任的“结论”搭上关系的人给出如此明确的结论，唯一的听众却不太给面子似的完全没有开口的打算。好在这个冷场并没有持续多久，手冢开口，慎重确认：“那不二的看法是，谣言，与人为？”

 

“就这些垮塌路段而言，这个结论是成立的。”不二本想说“这个结论姑且可以认为不不会存在很大漏洞”，稍一转念，还是选择了个更简洁肯定的表述方式。

 

正想着便听手冢一丝不苟地指出：“你的表达方式变化很大。”

 

“以前也不是有什么恶意，只是……”不二笑了笑，半真半假：“手冢这么敏锐，应该是能理解我的想法的啊。”

 

“可以理解，”手冢淡然以对，“从自私的角度。”

 

我们都很自私——他如是直截了当地承认了。坦诚与守护有时候是会相互冲突的两个概念，不二第一次意识到，在自己挣扎于“不要说”与“告诉他”之间时，手冢的纠结，其实与自己是一模一样的。

 

然后他就有些不满地问道：“既然手冢这么明白，为什么又总是要让我离开呢——就以为自己能够单枪匹马地解决问题这一点来看，手冢的个性还真是挺……”

 

手冢推了推眼镜，嘴角有一点点似有还无得笑意：“彼此彼此。”

 

“……还真是。”不二苦笑，“那现在算是，达成共识了吗？”

 

然而手冢回绝得毫不留情：“如果这些真的是人为，不二，你更应该离开。”

 

“这雨总不是人为罢——”不二透过顺着刘海淌下来的雨水帘幕看手冢的背影，雨丝从四面八方而来，像是把那个人固定在了中间。但是他确实是在向前走着，不往任何一个方向偏斜。

 

这种感觉很奇妙，充满了比喻的味道。他和雨在一同前进，唯独让自己留在原地。这个人的固执恶劣，让由美子看到的话，会不会改口说“其实周助性格也不算差”呢？

 

不二又想起了家人，不知他们是否平安。他既感谢手冢也厌恶手冢，既尊敬手冢也同情手冢。如此混满杂质的感情确实是平生仅有，如果放在从前，自己想必会觉得极其有趣吧。只是在现在……看出手冢放缓了步伐，不二大步追了上去，毫不客气地补完了自己的话语：

 

“——况且，对付人心的话，我也觉得自己要比手冢强一些呢。”

 

 

 

两人从东神奈川收费处下高速时，雨势稍有收敛，天色勉强有了正常时期下午四五点钟的亮度。一路上都没有遇着活物，更别提汽车之类的现代交通工具。乍一看，昔日繁华的沿海地带都仿佛成了禁忌的无人区一般。二人不抱希望地进入了收费亭看了一眼，人工智能系统竟然没受到损坏，还在正常运行。但是当向其查询“救援本部的联系方式”时，人工智能里播送出来的却是这样的自动回复：

 

“对不起，由于救援人员减员过多，救援本部已解散。”

 

手冢又转接了人工服务，接线的年轻人同样笃定地给了二人相同的答复。但是末了，他又加了一句：“请问您们……不是普通需要救援的市民吗？”

 

手冢和不二交换了一个眼神，接着自报家门：“环太平洋紧急水问题防务署，手冢国光。”

 

不二只觉得刚刚因为室内温度转暖的身体仿佛又被一盆冷水泼了个透。这个人……

 

“您稍等。”这似乎是对方意料中的答案，接线员很快反应道，“救援本部确实说过联系不上您的终端……二位是在东神奈川收费处吗？请稍事休息，我们将很快派车来接二位。”

 

通讯切断以后，手冢正面迎上不二冰冷的目光：“没有时间了，必须尽快解决。”

 

连发火的力气都被抽离。

 

【章二五.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