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步当歌

连载戳TAG《非生智能》

章十九 附会的梦

 

不二清楚地知道，自己是正在做梦。已经开始模糊的梦的开端大抵是国中——他对自己的这个判断有着充分的信心，但是又无法明确地回忆起到底梦见了什么。但梦就是这样，不讲道理。所以他也没有去深究，更何况现在梦境的小船已经驶入了自己进入实验室以后的部分。可惜不是通常小说里会出现的“灵魂仿佛浮空一般俯视着过去自己的一举一动”，而是现在的他的灵魂姑且就栖息在当时自己的身体上；思维还有点混混沌沌，只是机械性重复着一件事。

 

哦对了，这应该是一个不属于工作时间的午后。难得闲暇，一个不呆板却相当无聊的研究生除了自愿加班以外竟然无事可做。所以自己是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实验室里的水说话，天气真好啊你们无聊么，昨晚吃的咖喱味道不错，说到这个还真是难以想像一种不需要进食的智慧存在呢，便捷与少了许多乐趣并存啊。

 

那个时候实验刚起步没多久，年轻的学者们都意识到了不能用现有的知识体系去研究这个体系以外的东西，但都不知道具体要怎样让思维跳出这个框架。如果将科学研究比做一场战争，人类本来可以倚仗的武器就只有现有的知识——而将这一切都抛弃了的话，剩下的岂不是只有直觉？

 

最近的二三十年来，除了计算机的应用在稳步就班地朝前推进以外，其他科学的发展似乎都遇到了瓶颈。当然，客观来讲依旧是发展的而非停滞的，只是远远低于人类的预期而已。人作为一个整体来讲似乎总觉得自己的步子会越迈越大，特别是三十余年前发现类似地球的星球时，甚至有乐观的人认为脱离地球不过也就是两三百年内可以实现的事。然而三十多年过去了，当年正值壮年的科学家可能都已经告别科研生活乃至人世了，航天技术似乎并没有向那个终点推进个十分之一。不二好好地回忆了一下近期的新闻，又想想自己手头的研究工作，不禁苦笑着摇摇头。

 

个体的时间总是有限的，尤其是对上整体的野心之时。好在不二并不能算是个求上进的人物，准备进实验室那会儿家里人就表示了不同程度的诧异。由美子说没想到周助也有献身科学的一天，裕太翻了个白眼表示我觉得老哥只是好奇心过剩而已。然而不二假装有点不好意思说出来的样子，憋了有半分钟才说，只是不想找工作唉。

 

这句话丢出去以后居然没人搭理他，想来也是自己平常虚虚实实玩笑开太多，家里人槽点笑点都普遍拔高了一截。事到如今，二十岁生日刚过就笑着说我以后也是奔三的人真的快到三十了，再去回忆当年的决定依旧觉得，不过是随波逐流了二十年，又随波逐流了十年而已。

 

和自满无关，事实上就是智力的优势让一部分人在随波逐流的时候漂得好看些，而另一部分人难看些，仅此而已。轻松地摘取别人努力之后才能获得的果实，感觉说不好，那必然也是假的。但是这一丁点的自我满足在遇到了既有天赋，又充满努力的热情的人之时，瞬间就碎得渣都不剩了。

 

梦境里林修推门进来了，看着不二嘴里也不知讲的哪国语言，只好苦笑着提醒他换英文。不二这才发觉自己和“水”唠叨的时候总是不小心就换回了日语，人从本能上会陷在熟悉的东西里面。林修问他出去走走吗，不二反问基斯呢？这一问一答总觉得在二人间发生过无数回，林修也是照例耸肩说那人在忙。

 

这两人的玩笑已经开到自己都不大想开了，不二也就挺随和地站起身来。不过他和林修散步也没什么好说的，趣味大概是不同——虽然他也搞不清自己到底对什么有真正的兴趣就是了。

 

相较不二的散漫与基斯的努力，林修大概算是一个中间的调和地带。时不时也会有些沸腾起来，可不二分明看见那火焰是从基斯身上传递过来的。假若可能，自己也想体味一番那种热情——哪怕是被别人引燃的也未尝不可。可惜基斯的感染力大概是林修限定，对自己就全然不管用了。

 

他就这样一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边和林修随口聊着什么。现在看过去，那时候的自己还真是不够礼貌。这样想着，他忽然就在梦里听清了林修在说什么，虽然他很怀疑这是林修当时的原话呢，还是现在自己潜意识里想要听到而强加上去的：

 

——“假如有一天，基斯真的帮助那种东西进化到了我们完全控制不了的地步，疯狂的科学家到底要如何自食其果呢。”

 

那个时候的林修就在担心着吗。而自己在把这一切当着没有实感的故事看。基斯在一门心思将研究往前推进。

 

还有一个人……

 

手冢。那个时候的手冢，又在何方，做着些什么呢。

 

不二就这样从梦中醒了过来，有点儿刺眼的灯光将傍晚照得如同午后。手冢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什么，眉心锁得紧紧，听见响动的时候又很快放开，表面无波无澜。那声“手冢……”脱口而出之后，不二才像真正醒过来一般，蓦地就有些尴尬。

 

好在手冢只是声音挺轻地问了句“哪里不舒服？”

 

不二摇摇头。

 

手冢的眼里瞬间闪过什么，不二下意识地觉得大概是自己的这个回答太敷衍太随便。于是他稍稍动了动腿和胳膊，甚至还摸了把脸，这才诚意十足地说：“没发现什么。”

 

手冢点点头。房间里一时间安静非常，衬得门外的脚步声分分明明。

 

再下一秒两人几乎是同时开了口又同时刹车：

 

“不二，那之后……”

 

“手冢，我是……”

 

顿了一秒，不二难得地抢了一次话：“大概没有你想得那么严重……只是喝了水之后就睡着了。”他的本意是让手冢别那么紧绷着，可话已经脱口才想起来，手冢那大概不完全是紧张吧，生气才该是占了大头：谁让自己一声不响就跑出去，还差点出事。

 

结果手冢还是点了点头，然后似乎不带什么感情色彩地说道：“睡在空调里。”

 

【章十九.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