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步当歌

连载戳TAG《非生智能》

章二一 黎明以前

出发前正赶上太阳要从云层里挣出来，天色时明时晦，犹如电影里才有的光影切换。手冢拿了把伞递给不二，但也没过多等候，自己撑着另一把伞向前去了。想起那个削好了却没递过来的苹果，不二苦笑：别看手冢平日里一副无波无澜的样子，实际上情绪化还是很严重的，只不过总是表现在细微处罢了。

这样想来，从刚认识到昨晚之前，手冢对自己大概还真是木手所说的优待。原因不明，但即便是赌气也不能猜他是觉得自己有利用价值。反倒是自己，支支吾吾且演技堪忧，还差点捅了篓子。大概是第一次产生了想尽力的念头，却也第一次品味到了努力却使不上劲的难受感。偏偏是在这个人面前——不二察觉到了自己此种念头的孩子气之处，但没有发现其他怪异的地方；很久之后回想起来，才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直觉可言，反而是迟钝得够可以了。

在他胡思乱想之际，一滴从屋檐滑落的雨水恰巧滴在了脖子上。不二倏然睁大了眼睛——

我懂了，那个关进空调的哑谜。

回国以后的日子不知该说是过分太平还是过分麻木——尽管太平和麻木之间似乎并不存在非此即彼的关系。昼夜不分，有灵感了就在实验室里把眼睛里的血丝都折腾出来，没灵感了就倒头睡觉；等回过神来人工霉γ-31居然已经制造成功了，木手唰地一下从位置上弹起来大吼了一声哦也，随即才回过神来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拜他所赐，不二本来稀薄的实感倒是随着忍不住的笑声而回复了些。

然后木手忽然问，今天是几号？

不二想了颇有一会儿才找到了自己的手机，当然也早已没电。

这下所有的感觉彻底归来，饿，困，亢奋，恐怖，如一锅糊糊盖在了头上，整个人只觉得浑身难受呼吸也不顺畅。不二看木手木手看不二，两人大概都是这种情形。挣扎着开门都开不下来：电子锁输错几次口令，外层的机械门更是推都推不动。好在门外的大石正是照例在门外徘徊踱步，猛然之间像幻听似的听见了电子锁解锁的提示音，赶紧就扑了过去。可惜手抖了几次钥匙都没插进钥匙孔，反而还是里面先把门开了，然后两个人都栽到了他身上。

环太平洋紧急水问题防务署日本分署特设保密实验室最核心的门外此刻就这样跌倒了三个关键人物。

第一个爬起来的显然是大石了，克制住报医院急救的冲动，这位好人冷静了一下，先锁门后管人，然后打算仅凭一人之力把那两人先后拖去休息室。考虑到人工霉γ-31所含的太多未知因素，这次回来临时组建的实验室实际只有不二和木手两个人，连个打下手的人都没有不说，所有警备配置都在大楼外围，楼里进出送餐都只有大石一人。手冢期间倒是来过几趟，看看那两人完全紊乱的生活方式和急到暴走却并没有成功让人按时吃饭休息的大石，明显纠结了一会儿——然后走了。

大石一边努力地扛着木手，一边已经开始回忆这惨不忍睹的四十一天——对，整整过了四十一天，这两人不知道吃过几口饭、休息过几分钟。电子锁以内他也不方便进去，所以即便在门外发现送来的饭菜又是一动未动而暴跳如雷向里面发视讯时，显然产生不了什么作用。

刚才看不二还好些，本来就比较瘦弱且肤色偏白，除了更白和两个黑眼圈以外变化倒是不大；木手常年靠发胶的发型则比较惨了，刘海全耷拉了下来，乍一看根本是另一个人。一瞬间大石觉得这个陌生人有点眼熟，但他很快自嘲地笑了笑：大概是在外面干紧张帮不上忙了这么四十一天，脑袋不好使了吧。木手是冲绳人士，大学往后的背景都在国外，基本上没有和自己见过的可能。

放下木手再准备回头拖不二的时候，却遇上手冢已经背着不二往这边走了。大石没注意到自己已经挺没形象地笑了出来：“手冢，你来得真巧。实验室我锁上了，等他俩恢复一下……”

说着说着就停了下来，因为手冢的表情之中并没有喜悦与轻松，反而比先前还要……沉重。共事这些年大石自诩还是很会解读手冢的表情的，顿时，方才的狂喜都如同泡沫一般消失殆尽了。发生什么了，他压低声问，下意识地觉得大概和不二有关。

手冢把人放下，推门出了休息室，才说：“不二的家人，被围攻了。”

大石还没来得及开口，身后的门就砰地一声被甩开了。刚才还跟个尸体似的不二真真是扑了上来，一把揪住了手冢的衣领：“你说什么？”

手冢冷冷地看着他，等了大概有十秒钟。大石只觉得嗓子冒烟，手足无措，想先上去把人拉开，不二倒是一声不响松了手，又笑了起来：“是，我活该，还连累家人一起。”

“你，这……”看着那笑容，大石只觉得说不出话。这事态是早就料到的，他并没有太多惊讶：手冢与不二归来之后没几日，内阁就临时大换血，新闻管制也随着新领导的上台而直接放开了。随后真假消息每天都在发酵，不知哪儿来的消息，不二就作为邪恶实验室的一员被人肉了，家人乃至少部分老同学都被一起曝光。署里虽然没有因为换血而一下子瘫痪，但人手被调走大半又换了小半，手冢基本被架空，还要护着实验室这边不受波及，实在无力顾及不二家人的安危。

昔日的官方能力全军覆没，自然只能指望熟人。然而有点势力的熟人都在大换血中自顾不暇了，比如家大业大的迹部，接连遭遇了老爷子下台中风、各地家产遭遇打砸抢、身边的老管家也进了医院等等一连串不幸。

手冢等他笑够了，才说：“我的工作失误。”不二以为他会接着说万分抱歉，憋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本想狠狠地打断他然后说与你无关的，谁料手冢竟然直接转身走人了，不二一时卡住，顿了好一会儿，渐渐的倒是冷静了下来，转过身问大石：“我现在可以和家人联系吗？”

大石松了口气，赶紧说可以。视讯终端还给他时还想再说几句关于保密的事，看着不二一脸忧虑，又没多说，相信他自有分寸吧。

不二找了处灯光刺眼的地方开了视讯，心里盘算着借灯光和信号不佳好让自己这张脸看起来没那么可怕。但是一接通由美子就叫了声“周助你”便开始猛叹气，不二知道她不是在怪自己连累了家里，而是看出了自己状况不太好，不由得鼻子一酸。

【章二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