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者不填,填者不坑。坑而复平,平而复坑。

[POT衍生同人]上帝左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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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就是旧文补档来占标签来着(喂

重度装逼也算黑历史了……谨慎阅读自行避雷

 

上帝左眼

◇缓步当歌

Chapter. 1    上帝之眼

>>>听说,人们叫那幽蓝的湖泊:“上帝的左眼”。
而他明净的眼眸,是否能赐予他至深的救赎

颇有些历史的游览车安静地穿行在伯尔尼高地的背脊上,时有起伏,却还不觉颠簸。

自打进入图恩古镇的地界,一切仿佛都被镶嵌入了中世纪的画框:视线以内的风景胜似名家丹青,神秘而美丽。

“爷爷觉得这里怎样?”游览车内,左首第一排的青年男子侧身向右,越过不宽的走道,询问右排的一位老人。他的笑容如英特拉根四月的阳光,不见耀眼,却极是赏心悦目。

老人年纪已大,连坐姿都是端肃得一丝不苟的。然而对着这么一位年轻人,却是微微颔首道:“国光一向夸赞不二君的眼光——的确是非凡的眼力。”

得了夸赞的不二有几丝促狭地看向老人身边的另一男子——二十七八的年纪,同样是正襟危坐,却多了一丝沉静如水的味道;金丝边的眼镜下,一双修狭的凤眼映照着勃朗峰的白雪,却不见雪野的冰冷。

迎上不二挪揄似的笑,他不紧不慢地答了回去:“嗯——不二的推荐,我相信。”

“那真是荣幸。”他佯装郑重颔首,笑意从嘴角的弧度徐徐流淌而出。不经意里,谁眼前又是一片炫目。

——这么一处人间仙境,正是不二给手冢爷孙的特别推荐。作为一名业余摄影师,不二这些年,亦算是走遍了世界各地。出众的天赋,加上对于旅游的热爱,使他很快成为了某著名旅游杂志旗下的金牌摄影师。

坦白说,不二周助此人对这份工作并没有多么敬业。一来,他天性散漫而且微笑的皮囊下性格其实很恶劣;二来,在这个以金钱交换短暂快感的年代里,一份再优秀的游记,大概也本无人潜心去读。

后者是社会通病;不巧遇上不二性格里可算得最恶劣的一点——即,应付喜欢应付的人,并且美其名曰:公平交易——结果便是,真正入得他眼的景色,反而不见于他笔下。譬如这图恩湖区,其实是他去年便发现了的,但截至目前为止,他只向一个人推荐过:他的中学同窗兼多年好友,手冢国光。

短暂的玩笑过去,车厢里依然是脉脉的寂静。手冢继续如认真研读学术报告似的翻动着手里的一份小册子;那是不二为这次旅行特意制作的简介。

他看不二细细地写道:

从首都伯尔尼出发,沿阿尔河上溯三四十公里,便是图恩古城。最初听说这里,源于一座十二世纪末的古堡。当年的扎灵根公爵何等英勇,如今也作了尘埃;沧桑之后的古堡,部分是按当年风格重加修葺,所幸修葺得极是成功——该算是基本保留了原貌原香。

唔,当然,我个人的意见是,此古堡的外形很是不衬图恩的灵秀之风——尽管他别有一番英俊之处。主体建筑被设计为了一座方形塔,四角各有一个角塔——这等过分严谨端肃的设计在别处还罢,映着图恩湖,未免显得无趣了些。

不过还是很推荐手冢前去一游:一来,你们两者也算是颇多共同之处;二来,手冢想必是不会错过其中的历史博物馆的。博物馆我也粗略地看了些:古兵器、古挂毯,还有瑞士军服及武器的历代演变——这些在我这外行眼里,很是有几分沉重呐。

……

手冢推着眼镜不着痕迹地动了动嘴角。这个不二,文笔不错固然是不错,但也用不着拐弯抹角地批判自己无趣吧——虽然,调侃自己,一直是某人的乐趣所在。

继续往下读:

图恩湖区曾是勃拉姆斯等名人钟爱的避暑胜地,在这里,一切都如诗意存在,安详静好。图恩湖水色澄清幽静,晶莹见底,时被游人误作人造湖。而实际上,她有个称号叫做‘上帝的左眼’,仅凭这一点,依约就可嗅出图恩人对她的自豪了。

鼻翼忽然有点痒痒,手冢抬手抹了抹。这一段的一个“嗅”字,几乎让手冢想要微笑出声——多么动物性的一个词语。余光里不二正与车上一个小女孩进行着“交涉”,似是不二想购下女孩手里的花束,但言语不通。

手冢阖上不二的“特别手册”,离开座位,俯身询问女孩——便是这么几个动作,都是手冢式的步步到位。瑞士是一个多语言的国家,手冢精通的德语亦是其四大民族语言之一。几句话的功夫,手冢从女孩手里接过花束递给不二:“她说,本想送给你的。”

不二冲女孩歉然一笑,赢得对方一个鬼脸。所谓“笑容是世界通行的语言”,确是不假;不二的魅力,也确是不赖。

带手冢重新落座,略带气馁地看手冢一眼,不二又笑着“提议”:“不如以后我与手冢搭伙出去旅游好了——我似乎缺少些语言天赋。”

“天赋仅起帮助一个人迅速掌握一种新语言的日常词汇的作用。”这个,不二,你已做到。

“……手冢下面是要说,‘而语法是严谨的,容不得你这般马虎’,对么?”

手冢看他一眼,再不多话。意义却是明朗无疑的了:

不二,你既已心知肚明,何必问我?

——虽然你一直是如此。明明已谙熟于心,却又偏偏向我质询。

心绪是一方活水,一块石子投进去,涟漪一波波荡开,经久不平。手冢摘下眼镜放到一边,纤长如音乐家的手指轻轻揉着太阳穴。

如此小片刻才又重新戴上眼镜。一旁本在闭目养神的老人略带担忧地问了句“是累了么”。见不二正专注于窗外的风景,手冢淡淡答道:没有,只是车坐久了吧。

“快看快看,天鹅欸!”车厢里有谁先惊叫了起来。来自各国的游客,听懂的与没听懂的,全部寻着声音主人的动作朝窗外看去了:

阿尔卑斯山的雪影之上,三三两两的天鹅安然舒展着羽翼,点点金鳞随风摇曳,静好得浑不似人间。


 
Chapter. 2    天鹅之死

>>>天鹅是纯洁的象征。
他说他想留在那个童话世界,用天鹅祭典他们的爱情悲剧

不二一时间有些许怔忡。是许久没有见过野生天鹅了,在这个一切都依赖着人工养殖的世界里。这个时候适合来一曲瓦格纳,音乐声里,也许可以咀嚼出一段爱情的遗迹。

那个不幸的、生来就将为王的男人,爱上了与他性别相同的音乐家。朝野上下的一致反对里,他一意孤行地解除了与巴伐利亚公主苏菲的婚事,自此众叛亲离,一生孤寂。他爱的人被迫远离他而去,于是留下年轻的王在他的天鹅堡里寂寞地幻想童话。

他的天鹅并不优雅。甚至是像鸵鸟般地拼命缩起脑袋,只一意逃避。

——那是没有途径的途径。童话里糖果浇铸成的小屋总环绕着仙女的庇佑,失去魔法的小屋不堪一击。现实里他们得到的只有指责与诅咒,谁能庇佑谁一生欢欣?

不是逃避,只是平静离去。在波澜滔天前一秒,理智地转身,把故事带回友情的轨道上去。

余光里就是手冢的侧影。不二无意识地用上下牙齐心碾过舌尖,轻微的疼痛感暂时冲淡了心里的某种无名压抑,他只是暗自在心里道了一句,对不起。

真的……对不住你,更对不住自己。


平稳行驶中的客车忽然一个急刹,亏得手冢眼疾手快,才一把扶住了老人。不二却在惯性作用下一个前倾,若不是前边有扶手拦着,兴许真会磕伤哪里。

“万分抱歉,”年轻的司机道歉连连,随即指着车窗外道,“不知是哪只不称职的天鹅母亲把雏儿丢在了路中央呢……”

“欸?……” 

各种语言此起彼伏,一车男女议论开了。由于是散队,并无导游;这时忽然遇到这么个状况,一车人也没了主意。

方才那一踉跄稍稍咬破了舌尖,口腔里一丝淡淡的腥味。不二此时多少有些庆幸自己没有咬嘴唇的习惯——否则刚才,可能要狠狠地咬伤自己了。抬起头,不出意外迎上了手冢关切的目光,于是淡淡笑答:“不妨——只是在走神,少许吓到了。”

那目光这才收了回去。

时节刚是六月,不二在心里盘算了下天鹅的繁殖季节,不由微微蹙眉。鸟类动物出生不久即会飞会游,但天鹅却是种相当家庭的动物,大小天鹅一同生活,大约有一到两载。眼前的幼雏满打满算不过满月而已,情况显然不乐观。

不二决定下车去探个究竟。运气好些的话,可以帮那可怜的小东西找回父母;运气差些,恐怕就只得临时收它一段日子,再与当地的动物保护协会联络了。

简单地向手冢说了自己的打算,在得到那人颔首之后迅速下车。他与手冢的交涉素来言简意赅——两人俱是话不多的人,却意外地好沟通。

天鹅的幼雏说来真是比寻常鸭子还要丑了些:凌乱不全的羽毛,灰蓬蓬的颜色,不招人喜爱的粗哑嗓音。不二小心地向它伸出了手掌;起先是远远地,接着一点点靠近。每一步都隔着足够久的时间,以便小家伙可以接受自己的味道。

幸运的是,小家伙还算合作。把它成功地捧进手心,侧身让过车去,不二笑着冲几个比划着“好运”手势的年轻人致意,也顺便转达给手冢一项叮嘱:不用等我晚饭。

他只是做了“饭”的口型,偷懒到不能再偷懒;手冢却是点点头,口型之间,不消看也知是那一句:不要大意。

呵……不二几乎笑出声来——总是手冢的风格呢。

他让那团湿乎乎的小东西窝在自己怀里,转身,无比轻快地向湖畔走去。走着走着,他又拍了拍小东西的屁股,道:“嗳,别随便拉撒哟。”

恍惚之间夏日已七分浓郁,满足地眯上眼眸,不二对自己道,真是不错的旅行呐。

对吧,手冢?

……

对吧,手冢?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不二也不转身,只是一面喃喃,一面出神地看着面前的两只天鹅——一只已死,另一只伏尸哀鸣。

找到这个草堆花去了不二很长时间。漫无目标地沿湖不短一段,才在靠近这边的时候,听见幼雏的哀叫声忽然响了些。顺着这条线索,不二拨开半人高的苇草,便看见了那样一副图景。

他迅速地退了开去。一方面是不忍打扰这对天鹅夫妇的临终诀别,另一方面是不愿为这个消沉了出游的大好心情。天鹅是极忠贞的鸟类,平均约二十年的寿命里,它们都是彼此的唯一。

走出十多米,不二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抚着小东西的脑袋,道:“算了吧——以后我照顾你。”然后的然后,不可救药地发现了一个倒霉的问题:小东西并不领情。

于是折返,陪它一起目送仅存的双亲断气。

真是残忍到了极点。夕阳已斜,想起该是向手冢说过不必等自己的,不二索性蹲坐在了湖边。

风轻吹,水轻摇。这样的光景,恍然想要借一个肩膀来依靠。


直到夜幕已降,才听到背后响起熟悉的脚步声。

他说,天鹅其实是很不负责的生物——撒手便撒手得爽快,怎的却留下孩子给我照料;

他说,天鹅其实真的很丑,叫起来的时候让人悲凉得无处可避……

对吧,手冢?

“是呢。”身后的人答。老迈的嗓音里竟然是掩盖不住的苍凉与痛心——

不是手冢国光,是国一,是老人的声音。

不二倏觉呼吸一紧。“爷……爷?”

迅速地起身上前去,掩饰脚下踉跄,他还是那个一如既往乖巧懂事的大男孩不二周助;时常关切地问爷爷好;拉着长途大讲裕太与由美子时不时摩擦的小笑话逗爷爷开心;偶尔回日本看望老人家……可就不能把真正的心意告诉与他。

——若那出口,他不知道,是否会有两个家庭因此风雨大作。

区分理想与生活,划清童话与现实,他不二一向做得很好。

所以,这一次也要,一样优秀。
 


Chapter. 3    胸腔之左

>>>是从什么时候起,习惯揣测你的心意。
而这般自以为为你考虑的决定,是否反而伤害了你

手冢该是震惊于爷爷忽如其来的接口的。

几个小时前,览车到达了市区,手冢带着爷爷来到不二预先订好的山间旅馆——一处并非十分显眼、却极为幽静的私家别墅。房东老人大约与爷爷一般年纪,不知是否是有这个共同点作基础——言语不同、初逢乍识的两位老人,居然十分投契。

既然不二已“说”了不用等他一起晚餐,手冢自不会傻等。晚饭后,天色逐渐黑了,还不见不二的身影,手冢便向爷爷解释了一声,准备出门寻人。原本也是看两位老人比比划划交流得还算顺畅,才放心让老人一人留下的,没料到老人听了解释,竟执意同去。

——“不二君也是我的孙辈,我当然要对他的安全负责。”

老人如是铿锵道。

手冢除了小心搀扶好老人外,别无他法。

上了年纪的人,似乎莫名的坚持会越来越多,仿佛要抓紧生命里最后一点眷恋,不留遗憾。

其实以老人的身体,已不合适作长途旅行。但手冢之所以请了长假都要陪老人一游……原因,当然是不想让老人留下遗憾。

其实的其实呢,遗憾是必然的了。老人年轻时酷爱的运动是登山——这点也传给了儿孙——可,人到了这把年纪,平地走路都吃不消,如何去迎接那凶险山路。

把缺憾尽量补圆,这是后辈唯一能做的。而某人自知对猜人心思一窍不通,所以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沉思了许久,手冢还是拨通了不二的电话。

——是不二的话,该是能找出种更圆满的解决方案的吧?

当时,正是这样考虑的。电话响了两声,随即接通。手冢这才愣在了电话这端;两人虽一直有联系,但不二正在世界何处、在忙些什么,手冢是不可能准确把握的。突兀的一记电话过去,实在是……无礼得很。

“呐,手冢,近来还好?……怎么不说话?”那一端的人对着沉默无端变得小心得可怕。

“啊……对不起,稍微有些走神。”语调听来,似真仅仅是走神——不二一面细细咀嚼这话,一面稍稍放松了紧绷的心情。

“呵,该不是又在同时思考十件事吧?”习惯性地提起嘴角,出言调侃。

“是这样……”手冢只得如实相告。找借口一直不是他的强项,面对一个让他顾虑太多的人更是如此。尽力坦诚也许是最佳选择,除去那些,他认为会伤害到他的。

叙述末了,还是认真叮嘱:“不二,以你的安排优先。”

听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醇厚嗓音,心安之余不觉倦意渐渐侵袭:“呐,手冢多虑了呢,我一直是闲人……”“闲人”掩嘴小小地呵欠了个,实际上为了一组底片的冲洗,他已二十多个小时未曾阖眼。

搁下电话迅速处理完手头的工作,留出充裕的时间认真选择出游地点、收拾行装、还有补觉——接着才能以最佳状态返回日本,只为再见时不叫他担忧焦虑。

从大学毕业后同时表白彼此心意、一致对家人保密,再到后来慢慢地慢慢地真的拉远了距离,他们都是如此默契。

尽力追求爱的真正圆满,第一要务便是,不能因之伤了双方家人的心。

——反正,他们都坚信,远了的只是空间距离。就如生活在同一星球,仰望同一片蓝天般,他们始终切近,保留彼此在胸腔之左,最珍贵之地。


那个会半夜三更在寂静的校园里一人折腾相机的不二、那个会在顶楼扶栏上故意仰身后倒的不二、那个会在真正走神时蓝眸空旷的不二,都不是能够坦率出现在别人眼前的不二。

尽管家人有着至亲的血缘、至久的相处,尽管朋友有着至真的情谊、至性的倾诉。

但他们都不会是那个最能达到你心底的存在。

否则人们也不会这般道:少了爱情的人,注定不能圆满。

所以明知是不会为世俗所容,还是勇敢地爱上了;明知是不会有怎样的将来,还是大胆地言爱了。

上苍给予某些人这样的甜蜜内涵与过往,同时便约定了要他们无声咀嚼其余的酸涩辛苦。义无反顾地签订卖身为爱的契约,接下来,自然是无法回头。

因此,收拾好最普通的笑容,不二周助必须做回往常的不二周助。甚至不看手冢一眼,他只温和地问爷爷:“这么晚的天,您怎么来了?”

那一刻,被提到嗓尖的心落回胸腔深处,但莫名怅然。

而那个会无限宠溺地揉着谁的发、无限温柔地勾起嘴角的手冢国光也在那一刻继续尘封,留下的躯壳平静接过话头:“爷爷很是担心——天很晚了,不二。”

“抱歉抱歉,不知不觉‘伤感’得忘了时间。”挨了批评的人吐吐舌头,笑如童孩,“对了,这小东西,看来是必须跟着我们过一段日子了。”——“小东西”基本成了不二给雏鸟的命名。

“不二总是不愿让旁人担心呢……到底是,没把爷爷当家人?”老人苦笑着摇摇头,那些计划了一些日子的话,依旧无法出口。

不二无辜一笑:“就是把爷爷当了家人,才不敢叫爷爷担心呐。你说是不,部长大人?”

部长大人平静地点点头,油嘴滑舌的部员肯定不到三分钟就能说得爷爷内疚起来,这个他丝毫不担心。

气氛一时朝着温馨地方向去了,有很多事,掩饰久了,连当事人都会渐渐忘记——仿佛入戏。哪怕演的不是自己,哪怕唱的是别人的悲喜。

回忆与遗忘俱是遥远如天之彼岸,脚踏普通的土地,再优秀的人也会沦为白昼的玩偶。引线躲藏在舆论正义的嘴脸后,前台的观众一无所知,演员身不由己。

但他们依旧是这个舞台的主宰者——

只要,只要他们的眼眸里传达的是真正的心意;
只要,只要他们的胸腔里跃动的是最初的心音。
 


Chapter. 4    厄难之右

>>>厄难的右手牵着转折的辉光。
世事剥夺了人太多的东西。那么剩下的,会不会是补偿

时钟眨眼拨到了第二日清晨。

昨夜辗转了许久才勉强入睡,早上自然醒得有些迟了。手冢摸索着床头的眼镜——明媚的日光已毫不留情地涌入眼底。

刚刚戴上眼镜,视物还有点儿模糊。将目光投向窗外清朗的天,手冢忽地觉察出一丝不对劲。

然而也仅仅是不对劲而已。最初的直觉也许离真相更近一步,却被主人刻意屏蔽去了——人总是这般本能地相信奇迹而拒绝悲剧,总是侥幸,总是以为天本有情。

极轻地摇了摇头,手冢起身。邻床已空,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正放在床中央。想不到不二看似疏懒的一人,起居习惯倒是很规整端肃,手冢微微勾起了嘴角。

出了卧室左拐。此番借住的这户人家只有两间空房,原本手冢是要与爷爷合一间的,无奈老人担心自己人老觉少影响到孙子,竟执意不允。不过想来,两间房只隔了一道墙,夜间只要警醒些便好,手冢便也没多废口舌,只由着老人的性子去了。

在老人门口站定,想抬手叩门,但不知何故竟犹豫住了。昨夜的意外……手冢垂下眼帘。其实他与不二的羁绊,以老人的敏锐,怎会不知?迟迟不提,只不过是无声的拒绝罢了。

好在手冢或不二,都未曾奢望过家人的许可。


“呐手冢?”原来是不二端了早茶,从楼下上来。

手冢的眼神不易察觉地闪了一下,随即如常:“不二,早上好。”

捕捉到手冢那一丝歉疚或是说遗憾,不二尽量满不在乎地勾起一个微笑,努嘴朝房门道:“爷爷他,起来了么?”

“该是起来了。”手冢扣了扣门,“我进来了。”

等看清屋内的状况,手冢忽然眼前一晃。世界的镜头猛然颠簸了一下,震动的余波让他无法冷静,无力思考。

不二将汤碗搁在一边,箭步冲了上前。

尽管有过无数次残忍的预想与自以为充分的心理准备,当死亡的阴影真正降临到爷爷的身上时,手冢还是不可避免地慌了神。爷爷正倚在床边,惨白的面孔上大汗淋漓。疼痛的侵袭让老人轮廓分明的脸庞扭曲作了一团,手冢依约感觉到,自己的脸色也是那般的灰白,还隐隐透着青色。

冲上了前的不二迅速扶了爷爷躺下。他知道爷爷心脏不好,而老年人清晨上腹部疼痛,很可能并不是胃溃疡,而是心肌梗塞的前兆。好在爷爷身体尚算硬朗,疼痛距离死亡应该还有着一线生机。眼前要紧的,无非是迅速抢救。

想起了什么似地,他回头狠狠地剜了手冢一眼。关心则乱的道理不二不是不懂,见到手冢失魂落魄的模样不二不是不心疼——他比手冢更加焦急无助,但他知道,手冢必须尽快清醒,而自己必须尽快让手冢清醒。

那一眼凌厉确是见效了。手冢抬手给了自己一记耳光,清脆的声响在不二耳边一遍遍回荡。好在手冢确实将自己打清醒了,迅速上前摸出了枕头下的药丸给老人含在舌下,接着又拨通了急救电话。

在等待里,这每一分钟都恍然如世纪漫长,长到让不二头晕眼花,只看见紧攥着爷爷手心的手冢,在一点点变老,两鬓斑白,眉心染霜。

幻觉……不二使劲地掐了掐自己的虎口。病人在侧,陪伴之人却无力相救,脑袋里自然地就会生出各种各样的画面。就像传闻中,从高处摔死的人将死之前会看见自己一生影像的回放——这样胡思乱想着,耳边竟也起了呼呼风声,寒冷得让人只想哆嗦。

手冢、手冢呢,他最亲的人成了这样,他又要怎样?

——一念及此,不二恨不得也给自己一个耳光。不能做相伴一生的爱人,甚至连共度危机的朋友,你也无能去扮演么?

深深地吸了口气,僵缩了片刻的肺部都被撑得有些轻痛。也许是氧气也许是疼痛,总之有什么,让不二稍稍镇定了。回头去看手冢,只见他已寻得了氧气袋开始给老人吸氧——考虑到旅行时可能有的风险,不二知道手冢准备了两只便携式氧气袋。手冢终究是手冢,冷静理智,决断有力。

下一秒,手冢转头,正对上不二。四目交汇,周遭登时一片明净。再问谁在给谁安慰、谁在予谁支撑,便是多余了。他事琐屑,且随风云流散;此心已通,无需再多语言。

呼吸也随着视线变得清朗明亮,如鼓的心跳逐渐回转正常。不二稍稍梳理了一下已知的急救知识,记起应让病人保持清醒意识这条时,他赶紧在老人身旁跪下,呼喊起老人的名字。不过须臾,老人竟缓缓抬起了眼帘。眼神有些混沌,目光从不二移向手冢,又从手冢移回不二。如此反复了几趟,才像完全认出了二人。

不二稍稍舒了口气,却见老人轻轻地动了动嘴唇,似有话要说。他条件反射便想阻拦——若真是急性心肌梗塞,则务求静养。况且如果老人把接下来的话当做“遗言”,一旦交代完毕,一口气散了,就未必再续得上了。

然而老人摇了摇头。幅度虽微,神态却甚是坚决。见老人这些举动都是朝着自己而非手冢,不二心中又怕又急,唯有紧紧攥住了老人另一只手。

满是老茧的手掌在他的手心微微抖动着。老人也许想使劲攥住两个孩子,但终于没了那个力气。闭了闭眼睛,一滴眼泪,顺着沟壑层叠的眼角蜿蜒流出,不等滑落,便消失了。

老人的嘴唇又动了动。不二忙乱地俯身去听。

门外,救护车的呼啸,将那原本低微的声音,彻底淹没了。

“和……一起。”

不二只听到了这样零碎的嘱托。

 

Chapter. 5    晨曦之起

>>>所谓公平,其实早偏爱了他们。
抓住那晨曦吧,不仅是为那朝霞,也是为了夕阳

之后的时间恍惚即过。概述而来,倒也不费言语:

老人被确诊为心肌梗塞,而如不二所知,此病最需一个“静”字。所以,即便知道小镇医疗条件不够,手冢与不二也不敢贸然将老人向上一级医院移送。只得挨一日,等老人状况稳定一些,上路,状况恶化,再挨一日——如是反复循环,竟一共折腾了一周有余。

不幸中的大幸,老人身体素质一贯不错,从图恩镇医院一路转送至伯尔尼国立医院,病情竟未恶化。之后便是手冢通知了家人,国晴、彩菜随后也从日本赶来了。于是,理所当然地,不二闲了下来。

虽说是“闲”了,不二却莫名烦躁上了。先是国晴、彩菜得知不二前后的奔忙,便是不停地致谢;再是爷爷所谓的“嘱托”,趁闲跑出了心底,一遍遍在不二耳畔回响。

那半截嘱托,要说不二没听懂,自然是不可能的。眼瞧着国晴、彩菜给老人端水递药尽心尽力孝顺无比,不二不觉烧红了脸颊。有些话不需琢磨便懂;有些事不用多想已经扰乱了人心神。

——以后,会怎样呢?

恍惚到最后,不二心底,竟只剩下了这样呆呆的疑问。

望手冢,手冢也不在。老人的主治医师很是年轻,恰好是手冢旧时的学弟。于是这几日,手冢一直在与医生商量——虽说这病情是暂时稳定住了,可再次猝发的威胁就如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头顶——最佳方案,自然是趁老人身体尚好,试试比较新的治疗方式。

手冢将他与医生的意思转达给了父母,那两人皆是默默无言。人上了年纪便容易保守,害怕尝试——他们已不比少年,有些错误,一旦酿成,那,便绝无从头再来的机会了。

三人商量过,最后决定询问国一自己的意思。老人一向英明决断,不喜被瞒,如今性子依旧。见医生哼哼哈哈含糊其辞了几日,不快虽未付诸颜色,但也是迟早的事儿了。

孰料老人听过保守方案与风险方案的对比后,却把脸转向了不二,意似征询。

这……怕是不大好。国晴、彩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差不多是一个意思:不二再亲,终不是自家人;这样的生死大事交付于他决断,万一出事,岂不连累他愧疚?

刚刚回过神来的不二也是明显一愣。爷爷便摆摆手,朝他微微笑道:“傻孩子,你再考虑一阵子罢。老头子……很相信你的眼光呢。”说着又指指手冢,道:“亲孙子和老头子年轻时一样口拙,还顽固,可不中用哟。”

这话听似家常玩笑,却把不二惊出了一身汗。条件反射,他把目光转向了手冢——手冢却似完全不曾听懂,只也微微勾起嘴角,道:“爷爷批评的是——会改的。”

国晴、彩菜闻言失笑。儿子大了,心事多了,总觉得孝顺是孝顺,却别有隔膜;而最近的这一番“生死考验”,不仅让他们彻底看清了儿子的成长,也让他们隐约触到了那隔膜后的真相。

国光和周助那孩子哟……彩菜慢慢想道,他们真是懂事得可怕。如今看看他俩,再看看爷爷,倒好似没了拒绝的理由。

不二还在头晕脑胀,手机却响了。如蒙大赦,他赶紧欠身道了声“失礼”,匆匆出了病房。

按下接听键,却是一个老人的声音,操着一口奇怪的外文。不二这几日休息欠佳,脑袋运转自是慢了不止一拍。还在愣神,那边忽然换了一个年轻的女声,日语不是很流利,但好歹让不二理解了:“不二周助先生么?您上周托人送来‘上帝左眼’的‘不二’目前状况良好……”

不二这才想起了事由。当日他拾了小天鹅回家,便问房主,当地是否有野生天鹅保护组织。房主也不清楚,便许了他去打听。之后因为爷爷猝发疾病,他们一行便匆匆离开了图恩。房主打听到了当地一个名为“上帝左眼”的野天鹅保护会,将天鹅交给了他们——并将不二的姓氏冠给了小天鹅。

这“上帝左眼”真真是个有特色的组织,不仅给予小天鹅发现人命名权,还可定期向其汇报小天鹅的成长状况。房主老人念起不二对小天鹅的一片爱心,便让那里打来了长途。

不二向耐心的工作人员道过谢意,挂了电话,不觉微笑。小“不二”的叫声有些难听呢;不过这会儿,该有些漂亮了吧?传说里,天鹅原有不亚于夜莺的好嗓子;只是造物主不愿太偏爱了这一种生物,赋予其美貌,便收回其嗓音。

其实——这才是公平。世事哪的件件顺心如意?——果真那般,却是天道对旁人的不公了。

也比如他不二周助与他手冢国光,足够优秀,还能恰巧遇见对方——如此恩宠,早该羡煞了旁人。只可惜人常道“身在福中不知福”——放着这样好的缘分,他们却担心起社会偏见、多虑了家庭阻挠,结果一个远走国外,一个独守囯内;天各一方,两两沉吟。

不二是何等聪慧,想通这一层,顿觉如释重负,十几年来从未有过的轻松。

回身进了病房,将天鹅之事告诉了爷爷,说到那天鹅竟成了不二家的一份子,爷爷也笑了一回。

不二的叙述从来生动,而这一次,不仅叙述生动,就连眼神与笑容,也是洒脱怡然,灵秀非常。爷爷如何看不出这差别?待此事说完,稍作沉默,爷爷便侧头看向手冢。

——傻孩子哟,你们的事,终归是你们来决定的。心意既到了,又何必徘徊不前、虚耗年光?

手冢这几日,实际也是为了爷爷那突如其来的“嘱托”,而故意疏远了不二。倘若你的选择是隐藏,那我又怎能独自挑开真相?——他原是如是的打算。眼下见不二心思已转,又接了爷爷的目光,便问不二:“考虑得如何?”

——嘴角的弧度遮掩不住。

 

Chapter. 6    水色之瞳

>>>日子还在向前呢。
再长的路……便陪你一道罢了

此后之事,皆是“后话”了。手冢家家人的态度已是明了,不二打了长途回家,先试探了母亲,又告诉了父亲。家人的态度出奇平静:嗯,傻孩子,你幸福就好——真当做爹妈的半点观察力都没有、一点都不晓得么?

这责备倒真让不二无言以对。后来再与手冢说起,不禁笑着自嘲:“亏我一直当自己演技多好呢……”

“这不是演技……”手冢略一沉吟,认真答,“这是感情。”

是。无论亲情爱情友情,总之感情,是演不来的。假戏真做只因情动,真而化假却未情薄。

不二含笑点头,末了又道:“所谓心诚则灵——怪不得爷爷手术成功后,医生反倒谢谢你家人。”

手冢也微笑。那名叫桃城武的医生倒不是与手冢想到了一处——而是紧张的。紧绷的神经忽然松弛,什么胡话都来了。最后还亏得手冢训了他一句,才让他冷静了。

想起往日颇有些粗枝大叶的学弟居然成了心脏病方面的专家,手冢不禁也有些感慨。旁人不知内情的,倒被这“训斥医生”的家属吓了一跳。经不二解释,这事一时传为笑谈——主要还是不二调侃手冢用。

——以后若得空闲,还去图恩湖边么?

怎么不去。要挑了天鹅初展双翼的最美时节。

那清冽的眼瞳,会是最终的皈依。

—The End—

完结废话:TTTUTTT今天终于把这完结了真是浑身轻松啊【狠揍】
这文其实是去年暑假前就开始写的【……】原计划是OE,标题为沉吟纪,熟人知道,是俺本子里附送的一篇新文。然后……咳,怎么写也没写的出来||| 活生生卡死在了第三章末【跪地】最后嘛,换了一个题材重写了那篇。【←其实沉吟纪前后换过共计八个题材= =不少开头至今沉睡在电脑里,喷】这篇就一直搁浅着,直到后来抢楼活动,给了小夕还债。
良心发现终于磨出了结局……其实这是一篇很谈不上情节的玩意儿T T 原谅白痴作者面对【家庭阻挠】这一题材完全束手,除了【伪】文艺就没东西可玩了……噗|||【←拖出去打死吧算本命君的= =】结局也蛮仓促的,不是不想写,却是没啥情节可写了……【抱头】
嘛总算完结了真的真的很开心……【……】感谢各位的阅读与等待,顺祝小夕仔新年学习进步XD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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